天地之间,那道背影逆行着,走过冷水进油锅一般沸腾起来的人群,她一身与众人相同的黑色,一步步远离俗世盛行的虚情假意,向不知名的远方而去。
那一刻,天阴沉沉的,还下着雨,空气湿冷。一片清冷萧瑟之中,唯有她的身躯滚烫,窝着一颗因外婆去世而无处安放的心脏,她一边走一边流泪,很多很多,根本无法控制的难过与孤寂。
眼下,不过是历史重演,她生平第二次的生而为人。
在那声责骂之后,尤映西盯着江晚姿,看了又看,眼睛眨了又眨,然后,她蹲下来,抱着双膝,脸埋了进去。起初是哽咽,刚出生的小猫一样几乎没声的,听得江晚姿心里难受,想安慰,又忍了,觉得她哭出来也好。
再后来是泣不成声,江晚姿立马没了之前的想法。
这哭的,她心里太难受了,心如刀割,差不多就是这样了。
江晚姿叹息了一声,也蹲下来,与尤映西面对面,还没等她开口,女孩便朝她伸出双手,紧紧抱住了她。力道有些大,江晚姿猝不及防之下几乎是被这股力道带得往后坐在了地上,地面的温度冰凉,尤映西搁在她肩窝上的下巴咯人。
她斜对面房门背后的墙上,灯光映射之下,她与她的身影相互交融,像是被框在角落里虚构的念想,天亮灯灭便从人间蒸发。
再温柔动听的安慰都不及一个拥抱,江晚姿知道的,人真的是脆弱又敏感的动物,言语与行动都表达不了的情感,只能寄希望于身体上的零距离。
她一向自诩早已洞察了个中真谛,此刻也甘愿沦为自己口中所谓的低等动物,迟疑了一会儿,还是轻轻将温软的掌心覆在尤映西的背上,轻轻拍了拍。
“怎么?被我骂哭了?”江晚姿笑道。
她明白不是,只是想听,上次尚未吐露的那部分。
尤映西的眼泪一直没停过,她的声音本来就软,夹杂着哭泣,狠狠摇头,否认道:“没有,不是。”
她有很多想说的,但在这之前,一定要洗清江晚姿的嫌疑,不是她弄哭的她。
怎么可能是。
明明是她救了自己。
尤映西来这里是本能,求生的本能,但本意只是待在有江晚姿气息的空间里,她呼吸几口,便能活下去。她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性格,这样一次次的搅扰,自己都觉得厌烦,更生怕江晚姿烦了她。尤映西只想珍惜,这世上真心对她好的人太少了。
她想要的不多,就这么一个拥抱就好,隔着衣服的肌肤紧贴,感受着对方频率不一致的心跳,这样的亲近就足够她心安,倾诉的欲望几乎是喷薄而出。
“我当然知道疼啊,我又不是傻瓜,江晚姿,可是,她是我妈妈啊。”尤映西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,她有太多的委屈,这么多年了,一直积压在心里,从来没有人问过。
太久了,埋在心里太久了,久到她以为早就腐烂了,哪知道从土里掘出来还是连皮带肉掺杂着血的回忆,像是活生生从她身上剥下来的一道旧疮。
“她以前没疯的时候还不是这样,可其实也差不了多少。她会给我买漂亮的小裙子,会给我买比我还高很多的玩偶熊,会给我买好吃的零食。但这些都是因为姐姐找到她,说妈妈妹妹真的好适合这条裙子啊,妈妈妹妹特别喜欢这个玩偶熊,妈妈这个饼干真的很好吃也给妹妹带一包吧。”
尤映西眼前浮现出过往的画面,泪眼模糊:“在别人眼里我跟姐姐得到的都一样,我们都很幸福,但其实只有我知道,根本不一样,我得到的那份是姐姐帮我要来的,是我妈看在姐姐的面子上赏的。”
“从出生开始,她就恨透了我,不愿去记我的生日,不知道我的喜好,甚至不知道我对花生过敏。她疯了以后,更是分不清想象与现实,我有几次真的差点死了。”
江晚姿静静在听,听到这儿不由发出庆幸,在心里连连叹了三声幸好。